西七

【番外】雁字回时

/寺井爷爷和快斗的亲情向

/也可当做独立短篇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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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地下室漆黑的走廊里,一人脚步匆匆。他鬓发花白,身材瘦小,手中抱着一条毛毯,在最深处的那道门前站定,犹豫了片刻,轻轻地将门推开一半。


  里面没有开大灯,只有老式壁灯里燃着一支蜡烛,一个人影坐在角落的扶手椅中,光线太暗,看不清是睡是醒。


  老人轻手轻脚地上前两步:“少爷?”


  烛光摇晃,那人影略动了动,很轻地应了,“嗯……爷爷。”


  这是醒着呢。寺井黄之助连忙过去将毯子盖在他身上。黑羽快斗没有拒绝,也没有起身,靠在椅子里向他笑了笑:“您怎么来了?”


  “我看房间里没有人,就猜到您在这里。”


  他当然能够猜到。这是黑羽宅的地下室,是前主人留下的秘密空间,放置着怪盗基德行动所需的一切。披上那身白衣之后,黑羽快斗再不能像普通高中生一样生活和休息,他将大把的时间花在这里,行动前准备,行动后复盘,翻来覆去地听那些录音——父亲留下的每一盘录音他都已反复听过许多遍……又或者,只是静静地坐着,如同此刻一样。

  

  而他静坐时都在想些什么,寺井从来无从知晓。


  地下室向来阴冷,何况正值冬天。老人替他压好毯子,又摸了摸他的手,果然一点暖意都没有。


  寺井低声劝道:“这里太冷,我扶您回楼上休息吧。”


  黑羽快斗轻轻摇头,“我在这坐一会就走。”


  “快斗少爷……”老人急躁起来,“您的伤一直没好,这次情况多严重您不是不知道,医生交代要静养,这才刚有点起色,现在又……”


  他越说越忧心,想到那日少年身上的血,忍不住将声音拔高:“您这个样子,可让我如何向——”


  “爷爷。”黑羽轻声打断他。


  寺井一下子噤了声。


  黑羽没有看他,自始至终望着前方。寺井顺着那目光看去,将“如何向盗一老爷交代”几个字咽下了。


  宽大的墙面上,巨幅画像中的男人眉眼含笑,无声地注视着他们。


  盗一老爷啊……


  寺井眼中浮起痛色,重重叹气:“好,好……我不说了。”


  黑羽快斗向他笑了一下。


  寺井借着烛火端详少年。黑羽几日前腹部被刺穿,独自在地下室包扎,被他发现时血已流了半身。这超出了他的处理能力,不得不连夜从地下诊所雇了人。重伤的人连日高烧,没法吃东西,短短几日瘦了一圈,此刻昏暖的火光也没能为他的脸镀上几分血色。寺井心痛至极,却又无可奈何。


  他从来都无法阻止什么。


  那一夜的月下高台,少年从礼帽中扯出披风,对他说“我已经不是什么快斗少爷了”——从那时开始,他就再也无法阻止什么。


  自己当时是如何回应的?寺井想起来了,是在提醒少年不要忘记扑克脸。


  不要忘记扑克脸,永远不要。寺井看着少年长大,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要忘记扑克脸,然后现在,这孩子坐在这里,一张扑克脸完美又从容——而扑克脸之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?寺井愕然发现,自己已经看不到了。


  两人一坐一立,一时无话。


  黑羽一动不动地与画像中的父亲对视。火光映亮他的瞳孔,也在画像上落了层深邃光影。火焰不断明灭跃动,那画中人的神色仿佛也在闪烁、变幻……


  寺井一时看得愣了,突然觉得这对父子正隔着时空交流,用他读不懂也听不到的方式。


  老爷啊,如果您还在……


  烛光幽微,画像不语。


  黑羽忽然开口:“寺井爷爷。”


  寺井连忙回神。


  黑羽仍看着画像,神色很淡,眸光却很清明,“我受伤的事不能被人知道,此时撤回预告函势必引起怀疑,上次的宝石没有归还,这两天警方一定会有动作,我暂时无法行动,还要拜托……”


  他拉开椅子边的暗格,却牵动伤口,屏息忍了一阵,再开口时只剩气声:“……拜托爷爷替我周旋。”


  寺井扶住他:“我知道,我知道,您别说话了。”


  黑羽从暗格中拿出一枚优盘。寺井知道那是要他明晚留在行动现场的东西。他虽不明白,却会照做。黑羽的话,十句里可能有九句是玩笑;但是怪盗的指令,每一道都有其必须要遵循的理由。他定下的计划一定已在脑中推演过千万次,是深思熟虑后的最优解。不会有错,向来如此。


  寺井没有怀疑,只是突然恍惚。


  他恍惚,那个小小的孩子究竟是何时成长至此的?有多久了?似乎已经很久了……从最开始练习滑翔翼时摔断肋骨,到一次次隐瞒身份极限逃脱,再到无数次的命悬一线、惊心动魄……他的每一步走得险而又险,难而又难,但他稳稳地走过来了,一步一步,直到现在。


  “只现身片刻就好,不要……不要长久停留。”黑羽明显气力不济,仍在不放心地叮嘱,“拿不到宝石也没关系,安全第一,万事当心。”


  寺井心酸坏了:“是。您不要再操心了,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。”


  怪盗基德从不出错,因为他会预先考虑好所有情况的应对方案,即使是最紧急的情况,只要行动时间到了,怪盗就是无懈可击的。


  寺井并不是第一次替他扮演怪盗,这次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。也许是人老了就容易想东想西,思虑随着年岁增加。他前一阵子总犯头晕,黑羽快斗很担心,替他约了体检。寺井推说不用,但黑羽态度坚决,要他回家休息,给密室的门加了锁,一切行动都不再让他插手。寺井被他送回家,没两天就在新闻上见到了熟悉的预告函。他急忙去了黑羽宅,却怎么也打不开密室的门锁。面对他焦急的询问,黑羽靠在墙上,带着深夜归来的疲惫,笑嘻嘻地与他插科打诨。


  世上没有锁能拦得住怪盗基德。可若是怪盗基德有意上锁,那么不论是一扇门还是一颗心,除了他自己,没人打得开。


  寺井最终妥协去了医院,不是担心自己,而是担心孤军奋战的少年。


  医生说他高血压有些严重,要吃药控制,再发展下去就要住院了。他忧心忡忡地回去,开门就看到少年趴在桌前。黑羽大概很久没睡了,疲惫的眼里满是担忧,问他体检结果如何。寺井看到少年手边放着一管注射剂——黑羽快斗最近忙得没时间休息,累到极致时会自己注射药物强行刺激神经。寺井见过好几次了,他不知那是什么药,更不知成分是否安全、会否对身体造成负担——对于不想回答的事,黑羽总能云淡风轻地略过,或是嬉皮笑脸地将问题绕开。


  望着那支空了的注射剂,寺井心中有如针扎,他说,体检没有问题,一切都好。


  少年已经够累,不该再为他的事分心。寺井黄之助不怕牢狱也不怕死。他怕成为少年的拖累。


  黑羽快斗半信半疑,说爷爷不要逞强,再多休息几天吧。


  寺井点了头,回家后却怎么也睡不着,看着窗外月光,突然有很多话想对少年说,踌躇片刻还是去了黑羽宅。这晚不是怪盗的行动夜,房里却一片寂静。寺井找了一圈不见人影,只好来密室门口碰运气,这才发现锁已卸下——少爷愿意让他回来帮忙了吗?时隔多日再次踏入这间密室,寺井还没来得及欣喜,就看到黑羽快斗靠在墙角,半身是血。


  少年正抖着手给自己缠纱布,完全没料到他会出现,苍白的脸上满是错愕,尝试着站起来却力不从心。


  于是所有思绪都被打断,所有本欲出口的话都被咽下。寺井如之前的无数次一样,镇定地转身,取药箱,没有耽搁一秒,把铺天盖地的惊慌钉死在身体的最深处。

  

  时间不该浪费给无用的情绪。这个宅子里的人,不论是谁,都没有空闲去忧虑伤怀。


  于是这次也是。


  烛火摇曳,寺井接过那个优盘,将理智以外的情感全部压下了。


  “少爷放心就好,明晚的行动我已准备妥当。您安心养伤,不要再操心了。”


  无法阻止,那就遵从。行动在即,不论这次的怪盗由谁扮演,都不该优柔寡断。


  寺井拿着几份资料,站直身体向外走。


  黑羽突然叫住了他:“爷爷。”


  寺井转身。


  黑羽快斗目光闪动,望了他片刻,最终笑了一下,“没什么,注意安全。”


  寺井黄之助一瞬间心跳如擂鼓。


  他不再犹豫,走出密室便发出了一条讯息,收信人是黑羽千影。




  -


  当晚,寺井躺在床上,回想着少年那张堪称柔和的笑脸,一阵一阵地心悸。


  手机收到黑羽千影的回复,说航班已定,明晚前能赶到。他稍微定了心,翻身下床,披衣坐在桌前,从抽屉中拿出一个信封。


  寺井黄之助本是孤身一人,唯有黑羽盗一对他有知遇之恩。黑羽盗一遇害,他便穷尽一生为其复仇。即便中途发生不幸,那也算是拼尽全力、鞠躬尽瘁了。


  死有何惧?寺井向来潇洒。他自由来去、了无牵挂,从不去想身后事。


  直到……那一夜他照例扮作基德,撞见了同样一身白衣的黑羽快斗。


  自那之后,他再也做不到心无挂碍。他不再潇洒,也成了担忧后事的俗人。这具身体日渐衰老,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,如果有一天自己没用了,甚至不在了……他已年逾花甲,这一天总会到来。到那时,老爷的大仇未报,少爷独自支撑着……


  每每想到这里,他就再也想不下去。于是某一个行动归来的夜晚,寺井坐在桌前,磕磕绊绊地写起了遗书。


  他大半生都在为黑羽家奔走,没什么私事要交代。说是遗书,其实只是怕自己突遭意外,至少能给少年留下一些嘱咐。最开始写的时候有些艰涩,但他越写越快,越写越多,不出几天就写满了几页纸——他发现自己有太多的事想要交代给那孩子了。历年收集的线索,当年事故的调查始末,对那组织的了解和猜测,道具机关的使用和保养,各种药剂的用法,枪支弹药的辨认,如遇紧急情况可以求助哪位老友……


  为盗一老爷复仇是天大的事!若有任何的遗漏,他万死难辞其咎。于是他拿着笔改了又改,添了又添,生怕自己写得不够详尽,不够清楚……


  耗时数月写出的一封信,如今拿出来已是厚厚一叠。


  在这样一个难眠的夜晚,寺井按亮台灯,将它放在桌上,从头至尾读了一遍。


  心脏突然砰砰地撞击肋骨。


  ——不对,不该是这样。


  寺井深吸一口气,脑中忽然浮现出少年望着画像的眼睛。那双平静、决绝、映着火光的眼睛。那火光如此微弱,却压不住,扑不灭,因为那是一团熊熊燃烧的业火,它烧在少年的眼中,心里,身上,以少年的骨血为油,身躯为柴,恒久不息,无止无休——直至正义与罪恶同归于尽,与这团火一起永坠深渊。


  月光寒凉,寺井一阵颤栗。


  不是这样的……

  

  原来他想对少年说的话不是这样的。


 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不在了,他想要交代给那孩子的是什么?是弹药的型号,是枪支的用法,是童年的噩梦,是永恒的束缚,是怨恨,是复仇,是穷极一生也不能卸下的扑克脸,是熊熊业火也照不亮的黑暗荆棘吗?


  不,不是的!


  他回想起少年干净的白衬衫,那时还从未染过血。他回想起少年指尖纷飞的纸牌,那时还没有被装进弹夹。他回想起少年放学归来的雀跃神情——那是与扑克脸毫无关系的,简单却纯粹的笑脸。


  ……他想要留给少年的究竟是什么?


  夜色沉默,皓月无声。寺井黄之助将那封沉甸甸的信一张不落地撕掉了。碎片扔进火炉,焚烧了个干净。


  他在灯下挺直脊背,重新铺开一张崭新的信纸。这次他写得很快,合上笔盖的时候,午夜钟声正好敲响。


  彼时,他还不知道二十四小时零三分钟后会有一场震惊东京的爆炸。他只知道,一直堵在胸口的淤塞在放下笔的这一刻都消失了。


  寺井黄之助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,小心翼翼地将写好的字句装进信封。


  不能再等了。他做出了决定——管什么遗不遗书的,这些话不能再等了。待到明晚行动归来,就连同这封信一起,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告诉那个孩子。




  -


  黑羽快斗看到那封信已经是很久之后了。他替寺井整理遗物,在书桌抽屉中看到一个信封,写着“快斗少爷亲启”。


  信封很薄。黑羽快斗拆开它,纸上只有短短一句。


  ——快斗少爷,请自由地、为自己而活吧,您比一切珍贵。







END.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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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“我已经不是什么快斗少爷了”出自《工藤新一VS怪盗基德》

  • 文中快斗受伤的始末在第十九章

  • “二十四小时零三分钟后的爆炸”提及于第七章

  • 关于优盘的后续、千影的到来、寺井的行动等等,交代于第十章

  • 没错,所以后来快斗将爷爷留下的这句话告诉了健太,回首向来萧瑟处,愿每个人都能为自己而活




 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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