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新快】当年月光(10)
本章summary:夜深知雪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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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羽快斗在工藤宅安安静静地养了一周。
工藤一开始很是发愁该如何劝这人留下——即使经过了治疗,他的情况仍然不怎么好,甚至由于每日的药液太多,灰原还在他左腕埋了留置针——谁知道这人直接一个点头就同意了,还非常配合治疗。
工藤不禁欣慰地想,这就是给宿敌举行了掉马仪式的快乐吗?
直到一周后,负责任的灰原医生摘下听诊器,终于判断说这位配合的病人可以出门了。工藤遵照与目暮的约定,开车载着他去警视厅做笔录。
那天是2月14日,是一个大雪天。
警视厅里空调暖风开得很足,一众满身干劲的年轻警员正吵吵嚷嚷忙得不可开交,抬头见到他们,喜笑颜开地一口一个“工藤君”“黑羽君”,竟没有人再认错。但搜查一课永远都是忙碌的,东京的罪犯总是格外多——这工藤新一深有体会——即使对当日情况万般好奇,一众警员也无暇与他们闲话,匆匆打了声招呼就又端着咖啡去忙各种时间不等人的案子了。
目暮百忙之中带着高木从里间会议室出来,见到黑羽,笑容可掬地伸出双手去拉他。工藤新一走上前,从黑羽兜里掏出那日从渡边手上拿走的枪,交还出去,顺势用手肘挡住了他的左臂,黑羽瞥了他一眼,只伸出了右手与目暮相握。
目暮满面春风,连声称赞那日黑羽君和工藤君真是配合默契机警过人,又紧接着严厉责怪道这种临场变装的Plan B应该早早与警方交底,不该年轻气盛逞一时意气或者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。
两人连连点头称是。
高木在旁边问道:“情急之下,黑羽君开了枪也就罢了,怎么居然还会使用滑翔翼?这没有学过是绝对做不到的吧?”
这个问题他们没有排练过,但工藤新一从不担心这人信口胡扯的能力,果然紧接着就听到黑羽煞有介事的回答。
“我学过的。有一年暑假,在夏威夷玩的时候,工藤君教过我。”
“……”
工藤新一不露声色,但工藤新一大为震惊。
黑羽面不改色地把“带着工藤提供的一整套基德装备去,果不其然在最后的惊险时刻发挥了巨大作用”的过程讲述完,又接着婉拒了对方提到的新闻采访:“与媒体就不要提我的名字了,万万不能鼓励广大青年有这种逞英雄的危险行为”。
目暮与高木叹服地点头:“黑羽君这种深藏功与名的行为,果然和当年神出鬼没、坚决不留名的工藤君一模一样啊。”
警官们匆匆感慨完,整理完记录,又一头扎进会议室。
两人一起从警视厅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。
路灯下雪花仍然纷纷扬扬,铺天盖地素白一片,路上几乎已经没有行人。
吸入了雪后清冽寒凉的空气,黑羽快斗坐上车后开始低低地咳嗽。工藤新一皱着眉捞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,然后跳下车去擦玻璃上的积雪。
黑羽快斗天生就怕冷,“降低室温”还曾经被警方用作是抓捕基德的手段之一。他重伤后的身体更加畏寒,每一个冬天都有些难熬。车内温度渐渐升高,他仍缩在毯子里不想动弹。
车窗因为温度差起了雾气。他隔着一片朦胧,看到窗外工藤袖口露出一截白皙手腕,心里某个角落软了一下,恍惚间意识到这还是第一次在冬雪天与名侦探相处。
他在正式掉马后其实就懒得在工藤面前维持扑克脸了。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,只是他不再是怪盗,名侦探也不再是踢着怪物足球的基德克星。曾经“光之魔人”信誓旦旦要送进监狱的“白色罪人”早已被认定死亡。多年后重逢的不是怪盗基德和江户川柯南,而是黑羽快斗和工藤新一。不再需要剑拔弩张、针锋相对,反而在久别重逢后更多出了一层微妙的宿命感。
宿命感,想到这个词的时候他恍了下神。
工藤新一很快擦好了积雪回来,发动车子在薄雪覆盖的路面缓缓行驶,侧头看了旁边的人一眼:“还很冷吗?”
黑羽快斗摇了摇头。
“其实,目暮警部说的没错。”工藤严肃开口,“你这次确实太冒险了。你明明清楚自己的情况。”
黑羽窝在毯子里叹了口气,闷闷道:“我也没想到啊,居然会是渡边前辈。如果怪盗基德救过她,反而成为了她轻视生命的理由,那可真是我的罪过。”
工藤瞥了他一眼,没接话。车里空气变得安静,只有车载CD轻柔的音乐声。
拐过一个街区,在路口遇到了红灯,车子稳稳停下,人行道上有年轻的情侣挽着手过马路。
“那时候……”工藤新一蓦地开口,却似乎像是已经想了很久,“其实你并不是自己引爆的吧。”
黑羽快斗本来已经昏昏欲睡,闻言一愣。过了几秒回过神来,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当时与渡边的对话。
“……”
“抱歉,你不想说的话,就当我没有问过。”
绿灯亮了,车子平缓启动。工藤新一一副认真开车的样子,仿佛刚才的问句真的从未发生过。
黑羽看着目视前方的工藤,淡淡一笑。名侦探信守着那晚的承诺,在他醒来后,对于往事真的什么都没有问过,只每天扯着一些无关紧要的“问题”插科打诨。难为天生好奇心旺盛的侦探也能有如此的克制力。这是他真正意义上问出口的第一件事,虽然又很快撤回了。
窗外雪花飘飘,车里CD又唱完一首歌。
工藤新一已经默认不会有回答了,却突然听到那人带着轻笑的声音。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这回是工藤新一一愣。
他想说是很简单的推理,但话到嘴边绕了一圈,最终说道:“……猜的。”
黑羽快斗轻叹着拖长了声音,带着懒洋洋的笑意:“不愧是名侦探啊。”
“你对渡边说了谎,是为了让她放下心理负担。”工藤犹豫着又开口,“她当时说……”
他没有继续说,但那高亢的声音同时回荡在两个人耳边——“基德救过那么多人,却没有人愿意救他!”
黑羽快斗轻轻眨了一下眼睛。
雪下了一整天,路面的积雪已经被压实成冰,稍不留神就会打滑。工藤谨慎地握着方向盘,抽空偏头看了一眼,看到黑羽半阖着眼睛缩在毯子里,微低着头,看不清神色。
想接着问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,又有些不忍心。
他正迟疑间,却听黑羽快斗居然主动缓缓开口,声音倦倦的,没有什么起伏。
“要从哪里讲起呢……”
工藤新一近乎是屏息地听着。他意识到这是黑羽快斗——也是怪盗基德的第一次开口倾诉,他有些紧张,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,又不忍黑羽自揭伤疤,一颗心怦怦地跳动。
“就从基德的最后一次行动吧。那时,我已收集到了足以揭露组织的资料和线索,又终于在最后一次行动时找到了潘多拉……就是那颗特殊的宝石,它是组织一直以来的目标,便也是基德的目标。”
“我没有告诉任何人,包括寺井爷爷……就是我的助手。”
工藤接话道:“你有足够多的线索资料,却没有告知警方。我猜,是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疑问没有解开,在那之前还不能让组织覆灭。”
黑羽沉默了几秒,道:“没错,我想知道……关于我父亲下落的真相。”
工藤新一没有再问下去,他早已猜出黑羽的父亲便是第一任怪盗基德。
“我知道组织迟早会发现潘多拉已被我找到的事,索性在那之前直接联系了组织派来追杀我的杀手Snake。我知道他虽为组织做事,却一直想要独吞潘多拉,不会轻易声张。他果然主动提出要以我父亲的下落为条件……与我交易。”
“于是我发了……你知道的……最后一封预告函。”
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,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旁边人沉默的侧脸。
工藤新一抿着唇。他当然记得那最后一封预告函——将他和整个搜查二课都引到了和那场爆炸完全相反的方向。当时的自己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奔赴现场,以为终于可以用自己的本来面貌与这位宿敌痛痛快快地对决。却没想到,真正的怪盗基德并未到来。
“那次你让你的助手代替你去行动,是为了支开你的助手,也为了支开中森警部。”工藤僵硬地开口,不是问句,而是陈述,“你不想牵扯别人,自己去赴Snake的约。”
黑羽没有否认:“是。警方对这杀手和组织都不够了解,没必要徒增伤亡。而且我怕有去无回,所以提前整理好了资料,让寺井爷爷在预告现场留下了那个优盘。”
基德出事后,那优盘里的资料让整个组织落了网。为此警方成立了专案组,但彼时还是高中生的工藤新一无权参与其中。他向熟识的警官打听过,那优盘里是详尽的组织资料,却未提到半点与基德的关联。于是警方只知基德与组织的对抗,却最终也不知晓其中缘由。
“我去了以后,看到Snake抓了十几个人质……就是这次的那些人。我虽然设法放倒了Snake,却也受了伤,失去了行动能力。”
“Snake在楼里装了炸弹,但我实在没力气拆,也没力气飞了。”
工藤新一沉默。黑羽的叙述一带而过,他却最知道此人的能力和身手,独自赴约一定准备充足,绝不会轻易受伤——那只能是为了保护人质。黑羽一周前被他从湖里捞出来的样子仍旧历历在目。那种情况下这人仍然能扛着风飞跃数公里,当时究竟是什么样才会让他说出“实在没力气”这种话。
“渡边她……大概是怪那些人只顾着自己逃命,没有救我吧。但当时那场面确实挺惊险……可以理解。”
“总之,最后时间到了,那炸弹爆炸了。”
黑羽低声咳了两下,声音愈加轻描淡写。
工藤新一叹了口气:“渡边后来交代,她是在五年后,听当年的一个人质无意间透露……基德为了保护他们而受重伤,他们那时明明有时间救援,却都只顾自己逃命。所以决定报复。”
而在五年前爆炸事件后的问询中,所有人质只说基德被困其中,没有人提起过基德因何受伤——工藤新一知道其中一定还有什么缘由,但他不愿再追问了。
黑羽快斗笑了一下。
工藤回忆着那天赶赴爆炸现场后看到的冲天火光,想起那时警方进入现场只找到了一名中年男性的尸首,DNA鉴定结果交予专案组,后被认定为组织成员,那大概就是黑羽所说的Snake了。
又是一阵沉默后,工藤再次犹豫着开口:“那你………”
“是我的母亲……我不知道她怎么找来的,但就在爆炸前几秒,她找到了我……”
说至此处,黑羽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。
“在最后一刻挡在我身上……死死护住了我。”
工藤新一的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,还没来得及仔细想,只听黑羽继续缓缓说道:
“母亲的死对我打击很大,我几乎是一蹶不振。”
“直到……寺井爷爷走的时候……”
工藤新一听得心惊肉跳。
“我才意识到,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了。”
说话的人目光悠远,声音平静。工藤新一却觉得全身所有的血管都细细麻麻地疼了起来,连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尖都在随着心脏一紧一缩地痛。
他抖着声音:“寺井老先生……是怎么……”
“爷爷年纪大了,一直血压不好……当时我虽侥幸活了下来,但是每天只能躺在床上,最开始连清醒的时间都很少 。”
“他要处理我母亲的事,躲避追踪,还要每天没日没夜地照顾我。”
“爷爷承受的打击和压力其实比我要大。但我那时……基本没什么精力关注任何事。”
“他倒下的时候,我……咳咳……”
黑羽快斗突然开始剧烈咳嗽,躬起身子,再也说不下去。
工藤新一吓了一跳,来不及管交通规则,在路边直接停了车,慌张地去探他的额头,触手一片湿冷。还好没有再发烧,但这么冷的天,这人居然一头虚汗。
他一只手替黑羽快斗拢紧了毯子,另一只手伸过去上下轻抚他的背。想张口安慰,所有声音却都似哑在了嗓子眼,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他无法想象,那时的黑羽是如何一个人面对这些的?养到今日依然养不好的一身伤,在五年前又该有多么凶险?在重伤后被放弃,又接连失去至亲之人,还要一边掩藏身份……他怎么做得到的?他那时,只有十七岁……
黑羽快斗感觉到了工藤新一慌张的动作。外套阻隔了温度,但抚在他背上的手却像是带着一股无形的暖流,从他后心注入,汇聚到了胸口,让胸腔里的寒意和疼痛也随之缓了缓。
这是一个半环抱的姿势,本不该属于昔年宿敌,但他此刻缩在这份温暖里,一点也不想动。
他闭着眼睛,一动不动地任由工藤新一半搂着他,思绪渐渐飘远了——
他恍惚地想起父亲笑着抚摸他头顶的手,又恍惚地想起火光中母亲最后的拥抱,又恍惚地想起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时寺井爷爷含着泪光看他的眼睛。
等他终于停止咳嗽调整好了呼吸,工藤新一仍旧上下轻抚着他的背,像是在紧张,又像是在安慰。
于是他又恍惚地想,名侦探可真温柔啊。
工藤新一的声音有些发抖:“你那时……为什么不来找我帮忙……我……”
他说到这里就卡住了。黑羽如果真的来找他,他又能帮上什么忙呢。他与那么多力量合作过,身边尽是警察、公安、FBI、CIA——各方势力高手芸芸,他们一起获得过那么多胜利。可国际罪犯怪盗基德又能寻求到其中哪一方的帮助呢。
黑羽快斗却很快肯定地回应了他。
“名侦探一定会帮我,我知道的。”
声音笃定又宽和,倒像是在反过来安慰他。
“但是都已经发生了,也不能改变什么。名侦探你也不容易,自己也有一大堆烂摊子,好不容易能回归正常的生活……干嘛拖你下水啊。”
酸涩的滋味在心底蔓延开,那轻飘飘的声音让工藤新一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头。他没有放开手,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,眼睛紧紧注视着那人的侧脸。
黑羽抬起头,目光如水,声音平静。
“况且啊,命运……真的很难预料。”
“我为了寻找关于父亲的真相,拼死与组织对决,却因此失去了母亲……我颓废在失去母亲的痛苦里,却在此时失去了寺井爷爷。”
“我一直在追寻——为此不怕深陷泥沼,也不惜拼尽一切视死如归。”
他语气蓦地有了起伏,又很快清清淡淡地一笑。
“我却……一直都在失去。”
工藤新一觉得窗外的雪簌簌地落在自己心上。
黑羽的声音就像这漫天的雪一样轻飘飘的,又比窗上晶莹的冰花还要剔透——
“名侦探你知道吗,我后来意识到,其实……并不是只要我多么意志坚定、多么勇敢无畏,就一定能够得偿所愿的。”
无所不能的怪盗基德,举世无双的月下魔术师,受千万人追捧仰慕的令和亚森罗宾。
他有无数的头衔,他从不敢懈怠,他顶着万斤重担长大,他逼迫自己成长得比这些头衔所标榜的样子都要更加出色——
一腔热血的少年意气,豁出命去的勇气魄力,日以继夜的殚精竭虑。
可当命运的巨轮碾过时,也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如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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抱一抱吧,笑一笑吧。
这章我个人很喜欢,其实是整篇故事最初构想的画面,一个雪月交光的夜晚。
少年漫画多热血,主角人人头顶光环,可是童话以外,事事怎能尽如人愿?
长大后的主角渐渐会发现,世上糟糕的事可太多了。头上那些看似闪耀的光环啊,也不足以抵抗住所有事。
真正强大的,是泰然处之的心态和幕天席地的襟怀吧。
彩蛋:
《从搜查一课走到警视厅大门的三分钟发生了什么》
是新一和快斗做完笔录后往门外走的那三分钟,是小糖果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