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番外】人间有味
/哄新一睡觉的斗,和哄青子吃蛋糕的兰
/关于青梅竹马,天空大海,冰淇淋和柠檬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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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森青子坐在靠窗的位置,睁大眼睛看着桌上排成一列的精美蛋糕——毛利兰一不小心就抽中店庆大奖,获得免费甜品套餐招待。
毛利兰几乎是百分百的中奖体质,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宠儿。中森青子在短短几天里已经多番领教——她不仅在餐厅会中奖,在买饮料时会抽中“再来一瓶”的瓶盖,就连在晚高峰的地铁上也会遇到恰巧空出的座位。
比好运本身更难得的,是她从未独占过自己的好运。地铁的空位被她让给了老人,获赠的饮料送给了没带够零花钱的孩子,而现在,她笑盈盈地递过小叉子:“今天的运气是青子带来的呢,快尝尝吧。”
——真的是很好,很好的女孩。
托盘里颜色丰富,有冰淇淋球、焦糖布蕾、柠檬派,还有这家店最出名的熔岩蛋糕。中森青子也不再客气,叉起一小块布蕾放进嘴里,“好好吃!”
“真的诶!”毛利兰也吃了一块,“我早就想来尝尝了,还好今天有青子陪我,好幸福。”
可她们今天来这里,明明是毛利兰在照顾她的心情。中森青子忽地想起了初次见到工藤新一那天,自己拉着对方聊到误了时间,最后偏偏是侦探将责任揽下,还替她拦了计程车。
——是相像的,体贴善良,又温柔到不着痕迹的人啊。
夜幕初垂,餐厅外的路灯亮起。中森青子望向窗外,医院大楼就在不远处,从这里可以看到住院部的一排排窗户。毛利兰知道她的心仍然悬在那间病房里,安慰道:“有新一在那里照顾,不会有事的。”
中森青子点头,“工藤君……很令人安心。”
——比传闻中更令人安心。不论是在那个摇摇欲坠的大楼,还是在冰冷压抑的医院里。
黑羽快斗昏迷未醒的那几天,工藤新一的冷静到了异常可怕的地步,就像个不知疲累或疼痛的机器,顶着山一般的压力,以极高的效率和精度连轴运转。黑羽的情况一度很不好。最危险的那晚,中森青子在ICU门外的走廊里祈祷,毛利兰,田中彦,甚至铃木也在一旁坐立不安。然而工藤新一不在那里,他在警视厅听杰卡尔的证词。
——ICU里有专业的团队做医疗监护,等在走廊里的人实际上只是在自求安慰。工藤新一没空去求这样的安慰,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,是永远在困境中寻找解法的人,必须将理智和情绪剥离开。
里面躺着的人无知无觉,于是外面所有的麻烦事他一人挡下了。
中森青子不知道黑羽快斗是如何痛苦地挣扎着努力活下来的。正如同,毛利兰不知道工藤新一是如何在高压下克服万难处理好一切的——似乎是,只要他还能冷静,那颗高效、理性、无与伦比的大脑还在运转,那么所有人都能含着一颗定心丸。
“是啊。”毛利兰赞同道,“新一一直以来,都是大海一样令人安心的存在。”
大海。中森青子眨了眨眼睛,她原来总在想,究竟什么才能托得住天空呢?
原来是大海啊。
她收敛了情绪,指了指托盘里的柠檬派:“我还以为兰会先尝那个。”
“诶,为什么?”
“因为兰似乎很擅长做柠檬派呀。刚刚送去医院的便当里就有吧?”
毛利兰单手托腮,不答反问:“那青子呢,怎么不先吃冰淇淋?青子之前说过的吧,很喜欢冰淇淋。”
——喜欢吗?
中森青子眼前又浮现出刚才——还有之前很多次,那个人明明很难受,却在她面前强撑起的笑容。笑容是温暖的,落在她心里却是冰淇淋的温度。那是个自少年时就很像冰淇淋的男孩……
“其实,只是因为新一喜欢而已。”毛利兰突然回答了她的问题,“而我自己没那么喜欢柠檬派。”
中森青子一愣。
毛利兰切下一小块柠檬派放入口中,“清新,微甜,柔和,治愈人心……”像是新一给我的感觉。她没说出这半句,但她知道对面的女孩听懂了。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,她们都实在太相似了。“可是那对我来说太清淡了,我其实更偏爱味道浓郁的甜点。”
“我愿意照顾新一的口味。”
“但这并不代表我只会做柠檬派。”
中森青子的某根神经被触动了。
——真的喜欢吗?
她看着托盘里的冰淇淋和柠檬派,下一个问题脱口而出:“兰当时……为什么和工藤君分手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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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藤新一返回病房,来不及打开便当,视线已经落在了床上的人身上。
黑羽快斗无法平躺,床头被稍稍调高了一些,工藤新一走近就看见他额头上都是汗。
“她们已经走了。难受就吐出来,别忍着。”
黑羽快斗被他半抱起来伏在床边,这时脸上才肯显出几分痛苦。他胃里只有水,水吐光了就是胃液。他又忍不住咳起来,咳得很辛苦,到后面咳出了血。工藤新一一边替他按着刀口一边仔细查看,好在他咳出的血是深褐色的,是肺内残余血块。
黑羽快斗闭着眼睛缓了一会,汗津津的手伸过来碰了碰他,用气声说:“没事了。”
工藤新一叹了口气:“忍多久了?”
上一次咳血被中森青子看到,将女孩吓得不轻,于是自那之后黑羽快斗再也没有在青梅面前露出过半分痛苦,有任何不舒服都会忍耐到对方离开以后。黑羽快斗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强大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,不管多么难受,脸上都能是风轻云淡的样子。很早之前就是如此了,侦探早已领教过多次——不管是作为江户川还是工藤新一的时候。
黑羽快斗没有否认,睁眼笑道:“不能吓到青子嘛。”
工藤新一脑中浮现出那日在火焰缭绕的窗口,女孩那张坚毅的脸。“其实,中森小姐远比你想象中勇敢坚强得多。”
不止是她。他在说出口的瞬间又想起了那个黑发齐腰的女孩。
黑羽快斗弯了弯嘴角,“我知道。”
剧烈的咳吐之后,他额上的汗粘住了刘海,睫毛湿漉漉的,眼尾泛红,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疲倦和虚弱——从前这样的神情绝不会出现在黑羽快斗脸上,而现在……他也只会将这副样子展示给唯一的一个人看。
“新一,”他轻声说,“我想喝水。”
工藤新一心里软成一片,心脏里有钝钝的疼,可是再往深处一点,还有隐秘的、甜蜜的满足。
“好,但不能喝太急,先喝一点点。”
——她当然足够坚强,只是没有承受这些的必要。
毕竟,“心疼”这种极度私有化的情绪,由他一人来就好了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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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抱歉啊,兰,我的问题太唐突……”
“没关系的。”毛利兰大方地耸了耸肩,“当时就有很多人好奇,还有无聊的八卦说灰姑娘配不上王子——呵,真让人不爽,虽然不该拿这种事炫耀,但不管是中学还是大学,我收过的情书可不比那家伙少啊。”
餐厅柔和的灯光下,毛利兰眯起眼睛,罕见露出孩子气的表情,中森青子忍俊不禁。
“而且当时他消失了一整年,交流基本都是电话和短信。现在回想起来,其实那根本就不算是交往吧。”
“是兰主动提出分开的吗?”
“话是我先说的。但我们太熟悉对方了,只看一眼,我就知道他也在犹豫如何开口。”
中森青子点点头,她很能理解青梅竹马间这样的默契。
“与工藤君消失的一年有关?”
“是也不是。那一年里他经历了很危险的事,对我隐瞒了秘密。”
那根神经又一次被触动。中森青子攥紧了小叉子,“兰是因为他的隐瞒而生气吗?”
毛利兰却摇了摇头,“如果他的隐瞒,是认为我胆小、脆弱,是打着‘保护我’的旗号在小瞧我,那我当然会生气的。”她从不是不堪摧折的娇花,也向来有着不输任何人的潇洒。
“然而新一对我说,他后来才意识到,很多时候,他以为是在保护我,却其实是在保护他自己。”
“……诶?”
“刚刚说过的吧,新一很像大海。”毛利兰想了想说,“他的心太宽广,也太沉重。海底也许暗藏波澜,对我却只会展露波平浪静的海面,因为我不是那个让他可以完全放松下来、安心地将自己托付出去的人。”
所以他们可以互相关心,可以彼此祝福,却无法真正相爱。
中森青子愣了神,叉子当的一声掉在盘子里。
窗外不远处,医院住院楼的灯渐次亮起,其中的一盏灯下有女孩们牵挂着的两个人。
两个大男孩,能撑起天地,挡下困难,使得他们身边的人不必担心任何事——却又因为强大到了那样的地步,才更让人担心他们本身。毛利兰想起不久前顶着高烧主持大局的竹马,无声叹了口气。
“总要逞强着维持波平浪静的样子,这样其实很累吧……我曾经也想过,大海的尽头会是什么呢……哎呀,冰淇淋要化了。”毛利兰低呼一声,用勺子接住倒塌的小雪球。
能够承托天空的是大海。而大海的尽头——
中森青子拾起叉子,与她一起抢救上面摇摇欲坠的果酱。
“是天空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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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还是很疼?”
这当然是废话,工藤新一问出口就后悔了。黑羽快斗胸肋的伤没长好,呼吸都会痛,又刚刚经历了康复训练,一番折腾下来,即使一声没吭,后背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。然而镇痛药已经不能再加了,现在这个剂量已经让他喝水都会恶心想吐。
可是床上的人勾了勾嘴角,很平和地说:“别担心,我觉得比昨天好一些了。”
说着这话的人,脸比床单还白,呼吸浅而短促,一身虚汗像淋了雨……但这句话也的确起到了安抚效果。工藤新一将空调温度调高一些,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去冷汗,换了干净的衣服,做完一切后关掉了房间顶灯,只留了一盏床头小灯,同样撑起一个微笑:“那就快睡吧,闭上眼睛。”
然而一向配合的病人这一次却没有听从。黑羽快斗在骤然暗下去的视野中盯着他看了好几秒,缓慢开口:“那你陪我睡一会。”
“……什么?”
“黑眼圈占了半张脸……你几天没睡了?”
工藤新一愣了愣。
医院有24小时待命的护士,呼叫铃也就在枕边。但是黑羽快斗向来能忍,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麻烦别人。工藤新一某次在病房落下东西,晚上回来取时看见他一个人靠在床边,伸手去够桌上的水杯,试了几次也没摸到,牵动伤口疼得缩成一团。
于是他再也不放心夜晚离开。
工藤新一这种拥有可怕责任心的人,打定主意要守护什么的时候,也绝不会耽误其他正事——警视厅那边在他的协助下顺利收了尾,警官们如常的赞叹之余,托他转达对黑羽君的慰问。学校那边的项目报告他用最短的时间赶完了——即使他不这么做也没关系,几乎所有的教授都对他青睐有加,总是格外网开一面。
可他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。
高效运转的大脑需要精力充沛的身体做支撑,而疲累在任何情况下都有弊无利。工藤新一当然明白这个道理。然而他能逻辑清晰地将每个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,轮到自己却不是那么回事了。他强大到有些虚幻,让所有人觉得他永远不会垮——他几乎自己也要相信了。
“我下午睡过了。”他说。
这自然是谎话。狭小的病房里没有陪护床,只有门口一张简易沙发。他有时候会蜷着腿在上面眯一会,却从来不敢睡实。
黑羽快斗没力气去争辩谎言。他还戴着鼻氧管,说话很费劲,拍了拍床沿直截了当:“上来。”
“……你开什么玩笑。”
病床本就窄,他身上又连着各种线和管子,工藤新一当然不愿意再折腾他。
黑羽快斗叹了口气,像是累极一般合上眼睛。工藤新一以为他终于妥协,却下一秒就看到他吃力地自己挪动身体,在床上腾出一片空位来。工藤吓了一跳,“你干什么!”
这么一动,黑羽额上又渗出汗来,疼痛和虚弱使得声音更加轻而缓慢,却是不依不饶的固执:“上来。”
工藤新一不为所动:“你快睡觉。”
“可是我好冷……”
“……”
这人执拗起来比怪盗时期有过之无不及,如今还精准拿捏住了他的七寸。工藤满心无奈,知其演技过人,仍是认命地俯身摸了摸他被子下面的手,结果居然真的摸到一片冰冷。“怎么这么凉?”他皱紧眉,“我去找护士借两个热水袋。”
起身的时候被一把攥住手腕,“新一。”
那只手没什么力气,冰冷潮湿的掌心虚虚地贴着他的腕骨,蓝眼睛看着他,“名侦探。”
工藤新一在这一秒败下阵来。
他在原地僵了一会,慢吞吞地坐上床,在那人为他空出的位置上小心翼翼地躺下来,确保自己没有碰到任何一根软管,侧着身体,无可奈何,“我说你啊……”
黑羽得逞般笑了一下,终于肯闭上眼睛,“哎,大侦探果真没有小侦探可爱……”
“……”
工藤新一也想起来了,他们的确在很早之前就曾躺在一起睡觉。那是在新加坡的时候。酒店房间只有一张床,江户川柯南别别扭扭不肯躺下,被心比天大的怪盗先生笑嘻嘻地拽到床上。到了夜里,那人睡得四仰八叉,他挂着半月眼,如此刻一样地侧着身子缩在床的一角。
原来已经这么久了。
那时候的他们,怎能想到还有并肩挤在一张病床上的今时今夜呢?
工藤新一心中感慨,嘴上不忘揶揄:“喂喂,这样睡万一碰掉氧气管怎么办——你这家伙的睡相那么差。”
黑羽快斗也不反驳,笑眯眯地答:“但小侦探的睡相很好呀,所以放心好了。”
当年的怪盗背对着他包扎,用披风隔开两人的距离。而现在,工藤新一把那人冰凉的手包在自己掌心,对方没有反抗,反而主动向他凑近了一些,仿佛在寻求热源和依靠。
工藤一时分不清是眼眶还是心脏在发烫,他在昏暗的光线里静静感受着对方清浅的吐息,突然有许多话想说。黑羽却在此刻抽出一只手,分毫不差地盖住了他的眼睛,如同那天在阿笠博士的车上,他用手盖住黑羽的眼睛。
“嘘,你很累了,睡一会吧。”
魔术师就是魔术师,即使是病恹恹的话音也带着神奇魔法。工藤新一在一瞬间感觉到疲惫从每一块骨节中渗出来,潮水一样将他淹没。原来他真的好累好累了。
强撑多日的倦意再也无法阻挡,他几乎下一秒就要睡着,半梦半醒间只有嘴唇还在固执地开合:“如果你……感觉哪里不舒服,或者……”
“会马上叫醒你的,我保证。”
更多的嘱咐都被打断了,那个声音温柔到带着些蛊惑:“什么都不用担心,好好睡一觉。”
于是工藤新一再也撑不住了。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只手从眼睛上拿下来,重新暖在自己手心,然后就真的睡着了。
久违的,没有忧虑也没有不安的好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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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托起天空的是大海,大海的尽头是天空。
那么,除此之外呢?
餐厅外夜色已深,两个宛如双生的女孩相对而坐,在灯光下慢慢品尝着那盘甜点。
“风平浪静的海很美。”毛利兰晃了晃小叉子,“但是,我值得拥有一条能为我而涌起波涛的河流,不是吗?”
中森青子笑了。
那份冰淇淋早已化成了水,而一旁的熔岩蛋糕却仍旧温暖。她用小叉子在蛋糕上切开一道,暖融融的巧克力流心溢了出来。
——是滚烫的,热烈的,与那份冰凉截然不同的甜蜜。
中森青子最爱甜品,少女时期就几乎逛遍了东京城的每一家甜品店,对每一家的招牌都如数家珍。
“快斗他很像冰淇淋。冰淇淋很甜,很好。”
中森青子学着毛利兰的样子,晃动着小叉子悠悠地说:“但那并不妨碍我相信,在未来,我会遇到一个同样甜蜜,却能因我而炽热温暖的,熔岩巧克力蛋糕。”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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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有没有表达清楚。兰是在医院看到了青子的纠结(第30章),于是邀她来吃甜品,借自己的经历、借这一盘甜点,帮青子剖析内心——她真的喜欢冰淇淋吗?冰淇淋固然很甜,但世界上还有同样甜蜜,却比冰淇淋要温暖得多的熔岩蛋糕呀。
天空与大海不对外展露脆弱,不是因为女孩们不够强不够好,而是因为没有必要。那糟糕的一面已经有彼此托着了。
大海不会对兰涌现波涛,但兰会遇到为她而奔腾的河流。
冰淇淋不会对青子变得炙热,但青子会遇到因她而温暖的熔岩蛋糕。
女孩们值得更适合自己的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