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七

【新快】当年月光(30)

  

  

  本章summary:春草还从旧处生。


  -


  毛利兰拎着便当盒穿过住院部的走廊,正看到工藤新一送中森青子从病房出来。


  中森青子也看见了她,招手道:“兰。”


  她与两人打了招呼,向竹马递去餐盒:“喏,今天是玉子烧,天妇罗,还有柠檬派。”


  虽然工藤新一多次对她说过医院里也可以买到餐食,可她仍是有空就会自己做一些送过来。


  工藤新一接过袋子,“谢了,兰。又麻烦你了。”


  “不麻烦,今天下课早,正好家里有材料。”毛利兰摆了摆手,“黑羽君怎么样?”


  中森青子的笑意敛去了些许。


  刚醒来的那两天,黑羽快斗精神很差,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。开放手术对身体的负担极大,他五年前经历过一次,如今又来一次,恢复得不算很顺利。然而为了避免感染和并发症,刚刚拔去胸腔引流管,医生就建议尽快进行康复训练,包括呼吸训练和下地行走等。这并不容易,每次都是一场折磨。中森青子偶然撞见过一回,刚进门就看到他伏在工藤手臂,艰辛地咳出褐色血块,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,撕扯刀口的疼痛连药都压不住。即便是如此,看见自己走进来,他仍是白着一张脸笑着说没事。


  怎么可能没事。即使被医生告知这是恢复过程中的必经现象,中森青子仍是被吓得手脚发软,心像是被猛地揪紧。


  可是也只有那一次。自那之后,黑羽快斗再也没在她面前表现出过任何痛苦。每回她来探望,见到的都是他最好的样子。包括今天。


  “怎么了?”毛利兰见她的表情,心里一紧,“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

  “没有没有。”中森青子回神勉强笑了笑,“医生说快斗在慢慢恢复,也很配合治疗,会逐渐好起来的。”


  工藤新一不敢离开太久,与两人聊了几句后就又要回病房去。毛利兰本是来探望的,此刻视线在中森青子的面庞上停留片刻,突然改了主意。


  “让黑羽君好好休息吧,我就不进去了。新一的伤口刚刚拆线,自己也要注意身体。”


  她嘱咐完,回过头来,对着那个面容与自己九分相似的女孩说:“青子,你晚上有安排吗?”


  中森青子一怔,看着她温暖的笑容,又一次觉得,这个相识不久的女孩似乎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自己。


  “我知道附近一家餐厅,有好吃的熔岩巧克力蛋糕。”毛利兰的目光明亮又柔和,“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尝尝?”




  -


  又过了几日,黑羽快斗的状态好了很多,逐渐有了坐起来与人交流的力气。


  与常来探视的中森青子不同,中森银三在很多天之后才再次来到医院。他的腿伤好了大半,已经不再需要借助轮椅。工藤新一收到短信后去接他,却刚走到电梯口就看到中森银三独坐在长椅上,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。


  似曾相识的情景。上次在咖啡厅,那个背影也是这样沉默地坐着。


  他走过去打招呼:“中森警部。”


  “你来了。”中森银三抬头向他笑了一下,“这些天辛苦你了。”


  工藤新一摇了摇头,“您腿上的伤……”


  “不碍事了。”中森摆手,“我今天来是想……是想看看快斗。我算了时间,估计着这时候来不太会打扰他休息……他醒着吗?”


  工藤新一默默打量着这位长辈,短短几日里他像是又老了一些似的。他很多天没有露面,言谈间却对黑羽在医院的作息了如指掌。


  工藤新一点头,“他知道您来了,正在病房等着。”


  中森银三站起身,两人一起向病房走,距房门还有几步的时候,工藤新一突然顿住脚步,轻轻喊了一声:“中森警部。”


  中森银三回头。


  在不久前那场爆炸之后,没有人再提起过怪盗基德,就连中森青子也没有——那女孩全心全意在为竹马的伤势忧心,仿佛隔在他们之间的另一个身份不曾存在过。对此,工藤新一除了意外,更多的是佩服——对那个女孩来说,这一切并非不存在,而是不重要。她心中牵挂的是竹马的安好,如此而已。


  中森青子单纯直率,担心或释然,心思全然写在脸上。可是对于眼前这位长辈,工藤新一却有些拿不准。即使是亲眼看着他为黑羽挡枪,亲眼看着他为黑羽的手术签字,即使……


  即使有再多的“即使”,这也是前搜查二课警部与怪盗基德的首次对话。


  ……在无数个日夜的百转千回之后。


  工藤新一知道这场对话自己理应回避,心中却有些忐忑。


  “前几天目暮警部找您做笔录的时候……”他意有所指地说,“很感谢您的帮助。”


  当时情况紧急,他在笔录之前嘱咐过田中,却没来得及与中森交流。如果这位昔日警部向警方说了任何别的,整件事绝无可能如此轻易地收场。


  中森神色不动,说了句“没什么”就要转身。


  “警部。”工藤再一次叫住他,“很抱歉,但……我能知道,您想要对快斗说什么吗?”


  中森重新回头。


  工藤新一试图解释:“他刚做完手术,要避免过激情绪和刺激,我是担心……”


  中森银三没有过问黑羽的恢复情况,工藤新一知道,那不是不关心,恰恰是因为一直都在关心着。可即便如此,中森多日来一直没有露面。腿伤是一个原因,却不是主要原因。主要原因是什么呢,也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

  在这许多天的沉默之后,这位前搜查二科的警部究竟做出了怎样的决定,工藤新一心里没底。


  住院部的长廊没有窗户,白炽灯照在两人脸上,为凝滞的空气又添了一层严肃。彼此沉默地对视了片刻,中森银三突然笑了。


  “你这小子。”他注视着这个和黑羽快斗无比相似的年轻人,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。”


  “我……”


  “但你大概不知道,那晚并不是我第一次替他签字。”中森银三说到这里,面庞上浮现出一层柔和的神色,“他小时候,作业本从学校拿回来,都是我签的字。”


  工藤一怔。


  “你的意思我明白。但……快斗是我看着长大的。”中森悠悠地说,“我照顾他的时候,你还不认识他呢。我想和他说说话,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?”


  工藤愣愣地站着,“警部……”


  中森转过身去,“不过,你这样关心他,我很高兴。”


  他已经走到病房门口,手按在门把上。


  “别叫我警部了。”


  他推开门。病房内的阳光洒向狭长的走廊,映照出一片温暖。


  “以后,和快斗一样,叫我伯父吧。”




  -


  中森银三卸任后的生活简单又平静。他为人直爽仗义,日常往来有许多老友,女儿也懂事又争气,若说他的前半生里有何遗憾,那无非就是两个名字,一个是不告而别的邻家少年,一个是穷尽半生的追捕对象。五年前这两个名字同时从他的生活中消失。他不是没有想过这其中的联系。可是那场搜寻无果的爆炸为其中一个名字蒙上了阴影,他便不愿去联想另一个。这其中有多少的心路曲折,多少的复杂滋味,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。


  这次来医院之前他想了很久。可当他真正踏入病房,看见床头的那个身影,万千的话都哽在了喉头。


  “你这孩子……”他涩然道,“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。”


  两人上次清醒状态下的相见还是在健太的枪口之下。那时情况特殊,他们彼此间没有任何直接的交流,只除了那唯一一句——


  黑羽快斗坐在床头,望着他又一次轻声唤道:“伯父。”


  时隔几天。时隔几年。


  中森银三心口一热,深深吐出一口气,坐在了床边。


  “快斗。”他笑了笑,开门见山地说,“我这次来,是想跟你聊一聊,我和怪盗基德的事。”


  中森银三的面容很和蔼。黑羽快斗静静注视着他,一时无话。面对着中森警部,怪盗基德可以在毫秒间编出千百种冠冕堂皇的说辞。可是面对着中森伯父,黑羽快斗却只有迟来的、沉默的歉疚。


 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,仿佛在等待倾听命运的审判。


  只听中森悠悠开口:“自我进入搜查二课开始,怪盗基德这个名字对我来说,几乎就是执念一般的存在。我一度将亲手抓到他视为重要的人生目标。为了实现这个目标,我白天设计各种布防的对策、想尽办法去追捕和调查,到了深夜,躺在床上,还总会梦到那个可恶的家伙。在梦里,他时而离我很近,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,时而又很远……像是他每次的退场。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,我并不怕永远这样追捕下去,怕的是他不告而别。每次他在众目睽睽下消失无踪,我都像是一脚踏空,心里空落落的。”


  他没有去看黑羽快斗,转头望向窗外。


  “那时我醉心工作,为此还总要委屈青子那孩子一个人在家,吃饭,睡觉……你知道的,有时候,抓捕行动失败,我心情郁结,一个人坐在河堤上发呆,还被快斗你撞见过几次。”

  

  中森银三笑着摇了摇头。

  

  “那时候,说我是魂牵梦萦也不为过。我带着整个搜查二课没日没夜地连轴转,可谓是拼尽了全力。然而……”他悠悠叹出一口气,“然而直到最后,我也没有抓到怪盗基德。”


  黑羽快斗嘴唇动了动,终是无言以对。


  可是中森银三脸上没有任何懊恼或丧气的神情,反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,面容和声音都非常平静。


  “但我从不认为我的警察生涯是失败的。”


  他很少这么推心置腹地与别人谈起这段经历。可是今天,他要将这些话说出来,为自己,也为这个特殊的谈话对象。


  “人生啊,总有许多……无论如何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。看似没有意义,可我却觉得,这个努力的过程本身就是意义。我从未徇私枉法,次次全力以赴,无愧于同僚,更无愧于自己。即使是被戏耍,被嘲弄……即使是已知结局,也没什么可后悔的,如果可以再来一次,我也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。”


  黑羽快斗认真注视着他,沉默良久,突然开口:“怪盗基德从未想要嘲弄于您。”


  在对方诧异的回眸中,黑羽正色说道:“对于怪盗基德来说,您是十分值得尊敬的对手。我想,基德一直以来,都非常敬重和感谢您吧。”


  半晌无话,中森银三定定地看着他。


  为了今日的对话,他想了很多天。健太那日的话久久地回荡在他的脑海中,他花了很长时间来理清思绪、平复心情,可是此刻心中却起了波澜。

  

  叫做快斗的少年令他心疼,而被称作怪盗的对手却令他心撼。


  他以伯父的身份去包容和体谅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,却原来,只有怪盗基德能够真正理解作为警部的那个他。他尊重他的对手,而他的对手,也同等地尊重着他。


  也许,他曾有过千百个无法入睡的夜晚——冥思苦想预告函的答案,苦苦思索那人留下的谜题,无数次地排兵布阵,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演练防卫和追捕计划——即使最终一无所得。


  也许,世界上有许多人嘲笑过他的无能,许多人把抓不到基德的搜查二课当作笑话,许多人认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。


  ——但这“许多人”中,从来都不包括怪盗基德。


  中森银三一时间眼眶有些发烫。


  黑羽察觉他眼圈微红,探身想去安慰,扯动了身上的软管。中森连忙扶他重新靠在床头,调整好了情绪,话锋一转。


  “快斗,我这次来也是想要感谢你。谢谢你答应健太的要求,扮演了怪盗基德。”


  黑羽有些仓皇:“我……”


  中森却摆了摆手,表示自己并非想要详聊这件事,将重点落在了“扮演”一词上:“你说,像这样扮演好一个角色,最重要的是什么呢?五年前,那个和你很像的侦探小子曾问了我这个问题。”


  黑羽愣了愣,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及工藤新一。


  “当年,在……那件事之后,那个侦探小子来搜查二课找到了我。”


  时年十七岁的少年侦探,得到许准后翻遍了怪盗的资料,有一天突然问他:“怪盗基德一人千面。您说,他是如何能够完美扮演那么多人的?”


  中森银三看着他翻了很久档案,没料到他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,下意识答:“……易容精妙?演技高超?”


  工藤新一却摇了摇头,说这些都是外部的表象。


  “我母亲以前是演员,她曾说过,真正扮演好一个人,达到亲近之人都分辨不出的程度,要能够透彻地理解他,知他所知、想他所想,共情他的所有感受。”


  中森愣住,听那少年继续说,一人千面,必有一颗七窍玲珑心。


  病房内阳光和煦。中森缓缓讲述,是那时工藤新一的话,也是此时他自己的话。


  “什么样的人才能将每个人都扮演得出神入化?这需要多强的共情能力?”中森银三说,“能做到这些,这样去理解别人心思的人,自己又会有怎样的心思呢?”


  “……”


  “不论是健太的事、新加坡的事,还是更早之前《向日葵》的事……基德其实经常会承受误解吧。你说,在那些时候,他心里在想些什么?”


  “也许,”黑羽说,“他并不在意这些。”


  中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,沉吟片刻,视线投向窗外:“当年,我每次出任务结束,回家的路上总能看见很美的月光——你知道的,基德总喜欢在月色正好的夜晚行动。我那时就觉得他像一道月光,看似就在眼前,却没人能真正触碰到。听完那侦探小子的话,再看到月光时,我就更加这么觉得了。月光落在每个人身上,却离谁都那么遥远……就像是,他理解照应着所有人的心思,却从未期待别人理解他。”


  “……”


  “后来我就在想,在无人触碰得到的地方,月光会有自己的心事吗?”中森银三笑了笑,视线落回他身上,“现在我知道了——也许有,但他说他不在意。”


  黑羽快斗喉头微动,无言地看着床边的人——这位无数次追逐过他的警部,无数次照顾过他的伯父。


  “你们都长大了啊。”中森悠悠地叹息一声,“快斗,当年的月光啊,很美,我抓不住。”


  “——但是,如果真的有人能触碰到那轮月亮,能去在意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心事,能去理解他、爱护他……我很高兴。”中森银三顿了顿,缓缓重复了一遍,“我真的非常,非常高兴。”


  他从兜里掏出了那张纸条——那是他在神社抽的签,曾在咖啡厅里展示给工藤新一和土井塔克树。


  “基德曾对我说过很多次的后会有期。后来有一天,他对我说对不起,然后就真的消失了。”


  中森银三展开字条,让他又一次看到上面的签文,那上面清晰地写着:将会与最想见到的人重逢。


  “伯父……”黑羽快斗前倾了身体,中森银三轻轻搂住了他。


  “傻孩子。”中森银三不敢用力,避开他身上的氧气管、输液瓶、还有数条仪器的线,虚虚地环着他的肩背,“我想见的人,其实是快斗啊。”



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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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森银三抽签出自第十九章 。


故人一别几时见 ,春草还从旧处生。

前面都是在讲侦探的当年月光,这一章是警部的当年月光。


关于兰和青子的“熔岩巧克力蛋糕”,戳番外《人间有味》 。




 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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