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章summary：不啼清泪长啼血。

　　-

　　蒲野光希将母亲接回医院时，两人均是满脸泪痕。黑羽那句话如同一道刺破迷雾的晨光，蒲野京子的记忆并未恢复，却在那一刻忽地记起了儿子。

　　工藤站在黑羽身边，望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唏嘘：“蒲野说他母亲一生经历过很多苦难，一向是愈挫愈勇的人。这一次，也许是打击太大了……”

　　黑羽快斗没有说话，一动未动地坐着。

　　“你还好吗？”工藤新一担忧地俯下身，不知道这人是被吓到了还是喝醉了，这张陌生脸庞上空洞的眼神令他心惊。

　　“黑羽……”

　　“其实，人是不会愈挫愈勇的。”黑羽快斗突然说。

　　工藤新一尚未来得及回味这句话，就见他突然站起，径直走了出去。

　　-

　　在洗手间门口追上人的时候，黑羽快斗已经卸去了人皮面具，正将一个“打扫中请勿入内”的立牌拖到门口。工藤新一刚拉住他就愣住了，这人明明喝了不少酒，脸上却一点红晕都没有，反而面色苍白，眼神暗淡。

　　“你……”他对黑羽此番行事的所有疑问都被这样一张脸挡了回去，改口问道，“哪里不舒服？”

　　黑羽快斗置若罔闻，说：“你出去。”

　　工藤新一愣住了。这话落在他耳边有了实体，是新加坡医院天台上那道挡在二人之间的白色披风。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，他没想到此刻又会被这样拒绝，一时有些错愕。

　　黑羽快斗转身就往里走。

　　高级餐厅的洗手间宽敞干净，每个隔间都配备了洗手台。黑羽快斗锁住了门，趴在台边就开始吐。除了那小半条鱼，他实际上没吃下什么东西，一直在喝酒。他很快吐光了那一点鱼肉和酒，仍然在不住干呕。水流将一切冲净，他撑着台面缓了很久，掬水漱了口。

　　工藤新一在外面听得心惊肉跳，拍门喊他却没有应答，想直接破门而入又怕伤到门后的人。正犹豫间，门锁开了。

　　黑羽快斗站在门后，只看了他一眼就虚软地往下倒。工藤将人一把揽住，被手臂上的重量带着一起坐倒在地上。黑羽快斗几乎全身湿透，脸和嘴唇都是雪白的，浑身都在簌簌发抖。

　　“胃疼？还有哪难受？”

　　黑羽快斗眼前发黑，仍然答道：“没有……”

　　工藤新一知道他胃里有不明来由的旧伤，不敢随意给他喂药，沉着脸要搀他起来：“我送你去医院。”

　　黑羽却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襟往下拽。

　　这人手上其实没什么力气，但工藤新一顿了顿，还是不忍用力挣脱，便顺着这力道俯下身。近距离下，他看到黑羽快斗呕得眼圈通红，睫毛也被浸湿，看起来就像哭过，可却一滴泪也没有掉。

　　黑羽艰难地开口说话：“刚才有好多的……鱼……”

　　这话说得有气无力，显得十分委屈。工藤新一愣了愣——是真的吓到了啊，怎么会怕鱼到这种程度呢？怕到要喝酒壮胆？

　　他满心无奈，觉得眼前的人此时就像个可怜兮兮的小朋友。联想到这人饭桌上自如的神色，心里更难受。他腾出一只手快速给博士和灰原发了信息请求帮助，就听黑羽接着说：“上次也是……”

　　“上次？”

　　黑羽疼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，“九岁那次……这里……也有好多……”

　　九岁。工藤新一手一僵，蒲野京子适才的话在脑中轰然响起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“我听周围的人说，他是那位魔术师的儿子。那孩子看着大火的神情，我永远也忘不了。”

　　“就像那个孩子一样……才只有九岁啊。”

　　……

　　工藤新一张开嘴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这几句话如同案件线索般在他脑中飞快闪回，一个猜测从心底升起，让他这一瞬间几乎喘不过气。

　　然后听到黑羽继续说：“是我父亲出事那天。”

　　-

　　工藤新一在五年前拼命调查，却在重遇黑羽后放弃了所有的探究。他不想以侦探的身份去挖开怪盗的秘密，而是想要了解他、理解他——以工藤新一的身份，去认识黑羽快斗。

　　于是就导致……即使他早知黑羽父亲的名号，也早已猜到黑羽盗一的死亡与那个组织有脱不开的关系，却在此刻才知晓这场过山车上的噩梦。

　　黑羽紧紧攥着他的衣襟，指节发白。

　　“那天我远远看到了好大的火……整个乐园乱成一团，大人们不让我过去，把我放在这家餐厅里，就是这一家……”

　　像被浇了冷水，工藤新一觉得自己也在发抖。

　　“我不停地祈祷父亲平安……我等了很久，可一直没人回来。”

　　“有好多的鱼……好多，冷冰冰的，全都盯着我……”

　　他疼得没力气，每个尾音都咬得很轻。

　　“我想快点有人来……但我又怕他们找到我以后，说出我不想听到的事……”

　　“但最后，他们还是找到了我，告诉我……”

　　黑羽红着眼睛抬头，努力地说话。

　　“我没有爸爸了。”

　　工藤新一的心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。

　　原来，原来是这样。

　　所以他今天刚落座就在喝酒……在吃下鱼之前，在蒲野京子说出过山车的大火之前，他就在喝酒。

　　九岁时又是什么样呢？他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玻璃前，无边无际的海水似要吞没一切。那么小的一个孩子，对着视野间无数游动的鱼祈祷父亲的平安——然后在鱼群的注视下，被告知深爱的父亲尸骨无存。

　　从此以后，鱼成了他的梦魇。是这样啊，他怕鱼的原因……竟是这样。

　　工藤新一脑中嗡鸣。他当时在想什么呢？时隔十三年又坐在这里，被鱼群环绕，咽下鱼肉和酒，听着蒲野诉说当年的事情时，他又在想什么呢？

　　黑羽一只手仍然攥着他的前襟，另一只手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料。工藤一时间不知道他疼的地方是胃还是心脏，或者二者都有。而情绪激动只会让这人的情况雪上加霜。他压着慌乱，尽量放轻声音：“你放松，哪里疼，告诉我好不好？”

　　语毕他也不敢动，怕姿势改变让这人更疼。可黑羽快斗没有松手，也没有回答他，继续十分费力地说话。

　　“名侦探你知道吗，Snake最后告诉我，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……‘我父亲下落的真相’。”

  

　　“他说我父亲就是死了……”

  

  “死在，那天的大火里。”

　　工藤新一的一整颗心都碎了。

　　这些是他在那个大雪天里也不曾得知的事。

　　在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里，黑羽淡淡诉说着一句比一句令他心颤的话，坦然又宁静。而今天，这些疼痛中的一部分，似是具像化地呈现在了他的身体上。

　　他知道，黑羽在那个大雪天里没有告诉他所有的事，在今天也没有。以这人的性子，在以后大概也不会。工藤新一心脏都在发麻，也只能努力抚平他愿意展露出的那一点点，至于其余的，用力撬开，也是伤害。

　　他伸手覆上黑羽握在他衣襟的手指：“你能听见我说话吗？”

　　黑羽没有回答，只发出一声细碎的痛哼。

　　“快斗……先松手好不好？”

　　这是他第一次称呼对方的名字而非姓氏，如此自然地脱口而出，在此时此景下却也无暇细想。

　　而黑羽快斗更是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，仿佛陷进了一片梦魇，双耳翁鸣不止，眼前光影明灭。但手背突然的温暖让他恍神一瞬，手上力道松了片刻。

　　工藤新一抓住这片刻的间隙，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他身上，把他整个人揽在了怀里：“现在可以告诉我吗，快斗，哪里难受？”

　　黑羽快斗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，在他怀里不住地发抖。

　　“名侦探……”

　　他一开口就是气音，工藤新一屏息听着。

　　“我好疼……”

　　“胃好疼……头疼……胸口疼……浑身都好疼……”

　　这自然远不是他最疼的一次，却大概是他平生第一次喊疼。

　　工藤新一听得心尖发颤，可是黑羽十分固执地继续说话，每句话都说得艰难无比，说得没头没尾颠三倒四，却执拗地继续说着。

　　“我居然到最后，也下不去手杀他……”

　　“这算什么呢……”

　　“妈妈她……她抱着我，可是我甚至来不及和她说一句话……”

　　“我骗了警部，也骗了青子……他们对我那么好……”

　　“寺井爷爷从前就跟着爸爸，后来跟着我……我却总是意气用事，每次行动都……让他担惊受怕……”

　　“那天来的锁匠好像爷爷啊，我真的好想他……”

　　重遇以来，黑羽从未一下子说过这么多话。他总是波澜不惊，风轻云淡的。事实上那也不算是扑克脸，他是确实已经平静地接受了所有往事。可现在，也许是太疼了，也许是喝了酒，也许是这个怀抱太温暖——真温暖啊，让他几乎想将一切和盘托出。

　　“名侦探，你好暖和……”

　　“最后……妈妈她……就是这样抱着我……”

　　工藤新一安静地听他说话，心中渐渐不再慌乱。

　　“快斗。”

　　他很轻柔地开口。

　　“下雪那天，在车里，你问我怎么知道最后的炸弹不是你自己引爆的，我说是猜的，但其实不是的。”

　　“因为你懂得生命的可贵。你不畏惧死亡，却也从不轻待生命。”

　　“那天你说你敬佩中森警部，因为他百般受挫却从不放弃。可你知道吗，我也很佩服你……一直以来都是。以前是作为势均力敌的对手的佩服。而如今，我更佩服你在经历这一切后，仍然从容潇洒，对一切抱有善意。对我来说，这样的黑羽快斗，比当年神通广大的怪盗基德要更加了不起。”

　　“我想说，你一直以来，都已经做得很好了……无论是怪盗基德还是黑羽快斗，都不需要永远无坚不摧、无所不能。”

　　“你可以失败，可以害怕，也可以喊痛。至少在我面前……永远都可以。”

　　黑羽快斗没有说话，将脸埋进他胸口。工藤新一于是拢紧手臂，像是在护住一个孩子，也像是在搂紧一个梦。

　　“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，快斗。我希望快斗以后再也不要痛了，哪里都不要痛了。”

　　“过去的事情让你感到痛了时候，你就告诉我。”

　　“但未来的所有事……我都不会再让你痛了。”

　　他缓缓说着，每一句话都轻柔得像云朵，又笃定得像承诺。

　　黑羽快斗在他怀里放松了身体，渐渐不再发抖。他没有睁开眼睛，也没有再说话，精疲力尽，像是睡着了。

　　工藤新一唇角微弯，轻轻叹了口气，“今天是四月一日，你大概不知道这是什么日子。本来我准备了惊喜给你……但现在似乎……已经不需要那些了。”

　　他不知黑羽听见了多少，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。严格说起来，这其实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。怪盗先生曾多次将江户川柯南圈在怀里，与他紧紧相贴，彼此的呼吸都交错在一起。这却是他第一次这样紧紧抱着黑羽快斗。工藤觉得有点恍惚。这是曾多次从空中接住他的人，是能扭转乾坤、助他脱困的人，而现在……

　　他深吸一口气，在这无人看到的角落里低下头，很轻地贴了贴他的额角。

　　却突然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：“我知道啊……”

  

  工藤心脏漏跳一拍：“……嗯？”

　　刚才自说自话的时候不觉得什么，明明就是说给这个人听的，此刻却突然有种被撞破了秘密的忐忑。

　　“我知道啊，今天，四月一日……”

　　黑羽快斗微微睁开眼睛。他疼了太久，攒不出什么力气，声音和笑容一样又轻又浅。

　　“名侦探……很高兴在那个时候遇见你。”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• 快斗说敬佩中森警部出自于第二章。

• 新一说“猜的”出自于第十章。
  

是迟到了很多年的nice to have met you。

有抱抱，有贴贴，果然是一章糖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