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章summary：绿柳才黄半未匀。

　　-

　　那周之后两人回到公寓楼，然后春假剩余时间基本大同小异。黑羽快斗闷头做毕设，工藤新一忙着跑警视厅。

　　放了假的工藤新一被目暮理所当然地征用了。他忙起来向来不记饭点，却在某一次办案现场，临近中午时摘下手套去打电话。

　　一旁的高木谨慎地问道：“工藤君有什么发现？是否需要协助？”

　　工藤新一刚刚拨通，闻言不好意思地笑笑：“不，只是打一个私人电话。”

　　他拿着电话向门口走去，高木只听见一句，是“我这边还没结束，你记得吃饭……”

　　高木惊奇不已，心想这可真是铁树开花——工藤君查起案来向来心无旁骛废寝忘食，电话那头究竟是哪路神仙？工藤很快挂了电话走回来，佐藤笑着问道工藤君是不是有了女朋友，工藤新一被问得莫名其妙，似是不能理解这和女朋友有什么关系。他摆摆手说：“没有女朋友，是黑羽。”

　　然后两位警官投来的目光变得有些莫测了。

　　于是他又想继续解释：“是因为……”

　　因为什么呢？因为那人胃里有旧伤，饮食上要格外注意，可偏偏他自己总不当回事。刚认识时一起吃饭，他也从未表现出任何异样，除了那次的海鲜几乎是来者不拒。直到在工藤宅的某一次，吃了冷硬的饭团，被自己发现悄悄吐了一回，才被灰原按着检查了一番。

　　——要是这样啰里啰嗦的解释一通绝对更加奇怪吧。

　　好在高木与佐藤都不是钟于八卦的人，没有继续打趣，很快重新聚焦于案件本身。然而这个小插曲仍是在工藤新一心里引起了一些波澜。那个大雪天之后，他和黑羽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。他们曾各自有过一番叙述剖白，也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了许多日。可这究竟代表着什么，他从未仔细想过。

　　他在那日的剖白中说：想不清楚自己与怪盗基德是什么关系。那么如今，他与黑羽快斗又算是什么关系呢？自从搬回了公寓楼，他们似乎又变回了和谐友好的模范邻居。他触碰到了那轮月亮，那月光依然和当年一样皎洁明亮，甚至更加完美无暇，完美到让他却隐隐觉得不该如此。可究竟是差了什么呢？自己所期待的又是什么呢？

　　他伸手去够一个证物，牵扯下，衬衣胸口内袋里的东西隐隐有些硌。

　　他勒令自己停止思考，继续专注于现场搜证，却莫名有些心猿意马。

　　-

　　气温逐渐回暖。黑羽被工藤紧盯了一整个春假，终于不再每天白着一张脸低声咳嗽。三月底时，假期随着漫长的冬日一起结束。

　　他们二人的排课时间不同，两个系之间更是离得很远。所以当工藤又一次出现在黑羽教室门口的时候，后者终于无奈扶额。

　　和他一起走出教室的田中彦同学则正相反——这位社牛显然十分欢欣，他仿佛头顶一副对联，上联“工藤迷弟”，下联“我们认识”，骄傲又熟络地招呼道：“工藤君，又来啦！”

　　“……”慢吞吞跟在后面的黑羽快斗睁着半圆眼，心想这个“又”字倒是用得好——

　　开学第一天飘了小雨，工藤不远千里来给他送伞。开学第二天晴空万里，工藤堂而皇之邀他去图书馆自习。这位校园名人的现身十分引人注目。今天是开学第三天，工藤新一果不其然又出现了，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任人围观，正与凑上去的几个学生交谈。

　　工藤抬头，和田中打了招呼，目光含笑看向黑羽。于是围着他的几人略散开了一些，一双双眼睛都向黑羽看去。

　　黑羽在学校十分低调，甚少有这样被人群包围的时刻。他们二人宛若双生，在校表现却迥然不同。黑羽日常低调得很彻底。没有挂过科，却也并不在任何方面崭露头角。

　　若不是知晓他的隐秘过往，工藤新一也会以为他本该就是这个样子。比起在演戏，黑羽快斗更像是真的在按照一个平凡大学生的样子生活。也许是曾经积攒过太多的万众瞩目，他在这样的生活里倒是乐得自在。

　　工藤新一质疑过他这种泯然众人的摆烂行为，他却不以为意，说得头头是道：“又不是所有人都要拯救世界，在平凡的生活里好好地当一个普通人，有什么不好？”

　　有什么不好？工藤新一答不上来，甚至觉得自己被说服了。

　　此刻，“普通人黑羽快斗”被四周好奇的视线包围，叹了口气：“工藤同学，今天又是什么事？”

　　“看来你们上课很专心，没有刷手机？”

　　“哈？”田中拿起手机看了一眼，直接叫出来：“怪盗基德？！啊……呃，假的？”

　　显然这位“普通人”也并非事事都佛。黑羽快斗心里一咯噔，也掏出手机，锁屏未解就先看到了两条新闻推送：第一条，疑似怪盗基德的滑翔翼时隔五年重现东京上空。第二条，警视厅辟谣说那是警方行动，细节不便公开。他点进去一目十行地读，欣慰地发现自己的名字果然没有出现，只提及了关东侦探工藤新一有所协助。

　　他谨慎地看完，又点开了那段所谓“基德滑翔翼”的视频，只有三秒钟。那天他有意避人耳目而飞得很高，于是拍到的其实就是一个模糊闪过的白影。他确认了大概不会有什么麻烦事，默默感激了目暮的靠谱，抬头抱怨道：“田中你这一嗓子，吓我一跳。”

　　“这种辟谣根本没什么公信力。”旁边几个学生却道，“这一定就是基德大人。”

　　黑羽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目光和前两天略有不同。原来今天这一圈不是名侦探的粉丝，而是基德的粉丝。

　　“工藤君，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吧。”

　　“这事真的与基德无关。”工藤新一无奈，压低声音对黑羽道：“不知怎么突然上了热搜，及时辟谣了仍然讨论度很高。许多人来问我是不是见到了基德……”

　　“……”黑羽又一次感谢靠谱的目暮，同情地默默站在一边看戏。

　　旁边女生神秘兮兮：“听说，那天还有枪声。”

　　田中震惊：“可是我记得，怪盗基德不会用真枪啊？”

　　“不用和不会怎么能一样？”女生甩过一记眼刀，“扑克枪是为了不伤人好吗。”

　　“而且基德大人根本没什么不会的吧。简直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。”

　　田中缩了缩脖子，他并不是基德的粉丝，挨了眼刀也不敢再吱声。

　　“枪法，飞行，完美易容，精妙逃脱，瞬间移动，空中漫步。”有人掰着指头数着。

　　“还是不死之身呢。”

　　“不是魔术师，是魔法师吧。”

　　工藤新一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越说越离谱，从始至终一问三不知。于是失望的人群渐渐散去，须臾，只剩下他与黑羽田中三人。

　　看着懒洋洋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黑羽，他咬牙道：“其实基德也有弱点的吧……”

　　田中是真的好奇：“比如？”

　　“黑羽，你也是他的粉丝吧，你来说说？”

　　工藤只是随口揶揄，可黑羽快斗想了想，竟然真的开口道：“呃……他不会滑冰。”

　　“……？”

　　田中瞪大眼睛：“你如果说开飞机什么的也就罢了。滑冰？你逗我呢？这连我都会啊。”

　　“嗯……”黑羽快斗点了点头，十分真诚道，“你比基德厉害。”

　　田中彦心有余悸地一把捂住他的嘴：“慎言啊黑羽，我还不想被粉丝爆头。”

　　-

　　食堂里，工藤新一放下餐盘，“不会滑冰，真的假的？”

　　黑羽快斗环顾四周，心不在焉：“你猜。”

　　“……”看着他刚坐下就左顾右盼，工藤奇怪道：“怎么了？心神不定的。”

　　黑羽瞥了他一眼，心想你说呢？第一天刚打上伞就路遇持刀抢劫案，名侦探路见不平拔球相助。第二天刚进图书馆就听到一嗓子尖叫声，名侦探一根麻醉针放倒了从校外混进来的咸猪手色狼。于是学生会承办的校园日报又连着两天刊登了他的伟绩，还发到了网上。

　　这目前看来无事发生的第三天，flag会倒吗。

　　食堂里果然又有人过来搭讪，说在网上看到了工藤君这两天的事迹。工藤想起昨天给服部打电话时也因此被调侃了一番，无奈地向黑羽抱怨：“这种事情为什么也要发到网上啊……搞得人尽皆知的。”

　　“不然呢？”黑羽毫不留情地吐槽，“别人倒是想出名，只怕是提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多事件来大显身手。”

　　“喂喂，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，可我刚刚是被谁的粉丝围堵在教室门口？”

　　黑羽叹道：“谁能想到，基德消失了这么久，人气仍然居高不下。”

　　工藤看了他一眼。黑羽总是能完美地将自己同那叱咤风云的大盗剥离开来，作出漠不关心的评价，仿佛真的事不关己。

　　“那些人后面说的虽然离谱，前面倒是都有凭有据。”工藤新一说，“除却犯罪属性不说，怪盗基德的能力和经历确实称得上是传奇了，从这个角度看，获得热度与追捧也算情理之中……停，都说了别动这个，先吃饭。”

　　黑羽幽怨地看着刚撕开包装就被挪走的蛋糕卷，“……除却犯罪属性？真不像是侦探说的话。”

　　“只是从人物本身出发，与‘普通人黑羽同学’讨论一下怪盗基德罢了。”工藤笑了笑，“普通人，和无所不能的传奇人物，不是很有趣吗？”

　　黑羽抬头看他一眼，说：“我从来没有认为，拥有所谓的传奇经历就会高人一等。也从没有因为这些不得不掌握的能力而感到优越。”

　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碗里的米粒，话音里难得未带笑意。

　　“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。别人看到的，只是在这条路上走，就注定会变成的样子罢了。”

　　“而命运会指引每一个人的路途。每个人被独属于自己的经历和环境所塑造。哪里真的有‘普通’和‘非凡’之分呢？”

　　并不是人人都要学会所有技能，每个人的路都是独一无二的。就像在山里度过一生的人不需学游泳，耳聪目明的孩子不需学习手语或盲文。

　　但他们也都有着自己的困境与苦恼。又有谁的人生是真正轻松的呢？

　　因为经历或能力而感到优越，是最百无一用的事情。

　　每一个人都走着自己的路，在不同的遭遇里成长为最适合自己的样子。哪里说得清谁比谁更艰难，谁比谁更传奇不凡呢？

　　“以前我看到过一句话，是说：Everyone is fighting a battle you know nothing about.”

　　工藤微笑着看着他，补上后半句：“Be kind. Always.”

　　-

　　“黑羽同学，工藤同学。”

　　黑羽快斗差点被一口汤呛到。好了，这第三天的flag果然要倒了。

　　两人偏过头，看到一个男生站在他们旁边，神色踌躇。工藤新一想起来，这男生刚才就在围观的人群里，却没有上前与他说话。

　　工藤不认识他，但黑羽认识，这男生与他曾一起上过一门算法课。他为数不多没有翘课的一次，看到邻座的男生居然正在桌下偷偷练习纸牌魔术。男生的动作极认真，手法也很娴熟。黑羽默默看了一会，难得主动搭了讪。蒲野光希，黑羽记住了他的名字。

　　“为什么要在课上练习呢？”下了课，黑羽问道，“在宿舍练习的话，可以更加专注吧。”

　　蒲野解释说，自己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而没有住校。他从小就喜欢魔术，而母亲却强烈反对他的这项爱好，只好瞒着她在学校偷偷练习。

　　明明很有天赋，为什么反对呢？黑羽好奇，蒲野却不愿多说。

　　此时黑羽认出了他，“蒲野同学，有什么事吗？”

　　蒲野光希垂着头开口：“我知道这件事已经辟谣了。可是如果，我说如果……工藤同学真的可以联系到基德的话，我有一个请求……”

　　工藤新一与黑羽快斗对视一眼，斟酌了一下，只针对最后半句问：“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？”

　　蒲野说：“我想拜托基德，扮演一个人。”

　　两人均是一愣。

　　蒲野光希徐徐讲述。他的母亲蒲野京子已经顽强地抗癌多年，本来还算平稳，可前段时间丈夫因意外去世，她深受打击，精神也出现了问题，记忆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些美好的年岁里，连唯一的儿子也不认得了，甚至固执地以为年轻的丈夫只是去了外地出差。

　　“医生说，妈妈她……大概撑不到今年夏天了。”

　　工藤和黑羽皆是沉默。

　　“妈妈是温柔又坚强的人，她期待着生日当天可以与我父亲见面。”

　　而他想满足母亲的最后一个心愿。

　　蒲野光希垂首站着，不愿抬头去看两人的目光——他害怕看到怜悯与同情。他只是来碰碰运气，本也不抱什么希望，也并不想听什么安慰的话，生活总要继续下去。

　　黑羽却突然开口：“可以发来一些你父亲年轻时的照片和视频吗？”

　　工藤看了黑羽一眼，“视频最好要有说话声音的。或者，录音也可以。”

　　蒲野抬起头，目光一亮：“你们……”

　　“你本可以雇请专业演员来扮演。身形和装扮可以模仿，脸部的话通过人皮面具也可以实现……但是，无法模仿声音。”

　　“变声器隐蔽性不高，扩音位置终究不是嘴巴，离得近时便有破绽。”

　　“这才是一定要找基德的原因，对吗？”

　　两双蓝眸注视着他，目光里全无怜悯之色，却没来由地让人心生信任。蒲野光希吸了口气，点了点头。

　　工藤新一向他微笑：“警方的辟谣千真万确，基德我可找不来。不过……”

　　他主动与蒲野交换了联系方式。

　　“不过我确实认识一个朋友可以帮你。照片视频或者录音，都发送到我的手机吧。”

　　-

　　蒲野离开后很快传来了视频资料，工藤新一直接转发给了黑羽快斗。黑羽戴上耳机，一个个点开看。

　　工藤新一从未见过这位宿敌扮演别人之前做功课的样子。他托腮看着黑羽专注的模样，一时间思绪万千。

　　黑羽很快略略看完了一遍，抬头就对上工藤的目光，笑笑说：“没问题的啦名侦探，这业务我熟。”

　　工藤新一挑眉：“确实，这我不敢否认。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回想着蒲野的话，工藤转头看向窗外。

　　今年的春天来得并不算晚。万物萌发，枝条抽出绿芽，风中夹着青草的气息，一天比一天更暖。等到了夏天，一切都只会更加繁茂。

　　四季更迭，草木枯荣，向来如此——而人生无常。有的人将永远留在这个春天。

　　蒲野的叙述很平静，言语诚恳，逻辑清晰，不卑不亢。

　　——“Everyone is fighting a battle you know nothing about.”

　　这世界上，多得是各有困苦的普通人。

　　黑羽仍在看工藤转发的信息，确认了一遍时间和地点，“四月一日，多罗碧加乐园。就是明天啊。”

　　工藤新一收回目光，拿着勺子，若有所思地搅了搅面前的汤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

又是一个过渡章，关键词大概是“普通人”。

个人的理解里，新快由于遭遇不同，人生态度其实是很不一样的，对立也互补，没有对错可言。共通之处是都没有所谓的优越感，反而通透聪慧，有一颗最可贵的同理心。

彩蛋是《一通打往大阪却不聊案件的电话》，是本章中提到的工藤与服部的电话，勉强算是个糖吧。